如果我不想以各種聳人聽聞的標題出現在第二天的娛樂頭條上，我自然就不能和成年男性在大晚上的拉面店/居酒屋/壽司店相會，更不能直接把人叫去我的公寓。

前者會讓我突然就被“公開戀情”，後者更是會直接發展成uc震驚體大醜聞。不要小瞧狗仔啊，狗仔什麽段子編不出來，山口百惠這樣好修養的女明星都被逼得把給她編了十幾個情人的新聞媒體告上法庭了。

開局一張圖，故事全靠編。這種事情簡直是全世界娛樂媒體的運行鐵則。

於是我預約了一家超貴的、安保超好的高級西餐廳。

在這個資本主義世界，一切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在頂層的旋轉餐廳見到約翰的時候，我難得恍惚了一下。

金發的東歐青年靜靜坐在那裏，他那神像一般端麗而又優雅的面容，與七年前比起來並沒有什麽改變。在我向他問候過後，那雙嬰兒藍的眼睛緩緩望過來，如同倒映著秋日天空的湖泊，澄凈而又平靜，連一絲波紋也沒有，只有微微的笑意，隱隱從那藍瞳中泛了上來。

“許久不見，真奈。”

在我身份改變之後還能如常待我的人並不多，除了伊麗莎白和尼祿，便也就只有約翰一人。

所以在這個男人面前的時候，我總是很放松。我脫下外套，從侍者手裏接過法語菜單，隨意地點了幾個菜。約翰並不說什麽，只是端起面前的水杯，好一會兒才喝了一口。

“這幾樣菜都很好，約翰你有不吃的嗎？”

我點好菜征詢青年的意見，但他只是微微的笑著，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以一句淡淡的“我都可以”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那能夠被叫做“表達意見”嗎？

“那就再要一個這個……嗯，就這些吧。”

我將菜單交給了侍者，這才端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才想起來要道歉。

“抱歉，約你在這種地方見面。”

“你很喜歡這裏的風景嗎？”

金發的青年側過頭去，那雙嬰兒藍的眼瞳靜靜凝望著旋轉餐廳外的風景。他那俊秀的臉龐倒映在玻璃窗上，倒顯得比窗外的萬家燈火還要美麗。我好容易才將目光從他的面上移開，看向窗外的風景。

“為什麽這麽說？”我問。

“我認識過一個人，他很喜歡在大樓的樓頂眺望黃昏下的燈火。”他說，“只有喜歡的地方，才會想要在這裏和朋友碰面。”

“嗯……怎麽說呢？”我眺望著連綿燈火盡頭的大海，漆黑的海水在夜色下泛起幽冷的暗光，幾乎分辨不清，“這裏能夠看到大海。雖然這個時候，只能看到船只上星星點點的燈光。”

說到這裏，我又抿唇笑了一下，有些不太好意思地伸出手去，指尖在玻璃窗上輕輕畫出了一個圓圈，將窗外的燈火輝煌全部圈入這一個小圓圈中。我張開手掌，緩緩將手心壓在那一片燈火之上，遮擋住了這片與我無關的繁華景象。

“不過，你不覺得，這樣子看夜景，會有一種非常遙遠的感覺嗎？”我輕聲說，“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渺小，遙遠得就像是假的一樣。”

“正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美麗。”他輕輕笑了一下，“就像月亮一樣。”

“月亮？”

“因為遙遠，人們才會愛上不可觸及的月亮。”那溫和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你不這樣認為嗎？”

“或許吧。”我收回手，十分自然地伸了一個懶腰，“不過比起這些，我倒是覺得月亮很親近呢。最近每天都回家很晚，除了月亮也看不到什麽了——東京的晚上又看不到星星。”

“很累嗎？”他垂下眼簾，望著杯中回旋的波紋。那水紋倒映著水晶燈的燈光，顯出一種近乎於銀色的燦金來。而那倒影又映入他的眼瞳，將那雙眼睛染上了一種近乎不真實的顏色。

“是有一點……”我壓了壓還在酸痛的脖頸，微微露出一個苦笑來，“你也知道啦，庫洛洛那個家夥超嚴格的。”

聽到我的抱怨，約翰只是微微的笑著，並不說什麽話。反倒是我忍不住垮下肩膀，趴下身來，將臉埋進手臂中。

“雖然我也知道歌迷付了錢進來，讓他們聽到最好的演唱是歌手的責任啦。不夠努力的偶像根本配不上歌迷的喜歡。我也很想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的……但是真的好累哦……”

不是我說，庫洛洛的標準太變態了！太變態了！！！什麽從高空無威亞坐著秋千飄下來那都是基本操作了，你知道這個混蛋在這場演唱會裏安排了多少支舞曲嗎？12首啊！！！整整12首啊！！！全都是要跳的！！！還不能在伴舞面前隨便擺幾個pose了事，都是要我親自去跳的！！！勁歌熱舞聽起來很high吧，真的跳全場會累死的！！！

這也就罷了。總該有幾首慢歌抒情曲子能給我喘口氣吧？才怪啊。庫洛洛為了這次演唱會特意調整過了幾首情歌的編曲，演唱難度頓時往上躥了起碼三個檔次。他還根據我現在的音質對我的發聲方式做出了調整，雖然確實用這種方式唱歌能讓高音變得更加澄澈而明亮，但想要達成他要的效果，光唱歌都能累死我。

我這段時間過的是人過的日子嗎？不是。

“那麽，為什麽不離開呢？”

約翰的聲音依然平穩而又柔和，完全聽不出他方才說出了怎樣石破天驚的臺詞。我嘎地一聲擡起頭來，正迎上了青年溫和的目光。這也是我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睛，是那種澄凈得幾乎有些冰冷的藍。

不過，他提出的問題，也確實不失為一個好問題。

“離開啊……”我有些苦惱地又趴下去，“怎麽說呢……歌迷會傷心的吧。”

先上來的是開胃的雪莉酒，約翰端起那小巧的酒杯，輕輕啜了一口。而後，他才看向我，藍色的眼瞳就像最好的寶石一樣，透著一種近乎無機質的美麗。

“你很在意嗎？”他問。

“什麽？”我微微睜大了眼睛。

“歌迷會不會傷心。”他又輕聲重覆了一遍，“你很在意嗎？”

“我當然……”說到這裏我忍不住卡殼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無奈地垂下頭，單手支著額角，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你說的對，我也沒有那麽在意。”

能被喜歡當然很好，但是誰都明白，太過相信所謂“fans的愛”的人是笨蛋。歌迷是很容易移情別戀的。在這樣一個造星工廠盛行的時代，每天都有多得數不清的偶像藝人被推到舞臺上。在這樣的時代裏，所謂的信息，就像是其他商品一樣進入了過剩生產的狀態。歌迷們今天可以喜歡我，明天也可以喜歡別的人。每一張專輯都會換一批粉絲，雖然也有長情的粉絲會一直留下來，但是大部分的歌迷都是流動的。

我也可以說，我會為了那些一直支持我的fans堅持下來，但是這種話在這個日新月異的娛樂圈，其實沒有什麽意義。每一年都有新的潮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全新的偶像奪走眾人的註意。這個時代讓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可以替代的。

沒有誰是無可替代的。

這一點我再清楚也沒有了。

沒有我，他們自然會去聽別人的歌。雖然很諷刺，但這就是現實。就像簡·奧斯汀和艾米莉·勃朗特英年早逝，也不妨礙她們的讀者去喜歡上別的作品。世界歷史上早早隕落的時代巨星多如流星，也沒有見到哪個歌手的fans從此不會再聽別人的歌了。

他們或許不會再愛某個人到如此的地步，他們的愛也都是真實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是無可替代的。

“但是，總不能就這樣離開吧。”我也端起雪莉酒，一口氣幹了個徹底，“……唔，倒不是說為了誰……”

我也不會說這是為了庫洛洛。為了他我才留下來這種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假得讓人渾身哆嗦。

畢竟，他的好感度都刷滿了……作為一個莫得感情的救世主，冷酷點說，他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

對，我們master沒有良心。

“還是要等一個合適的契機吧。”

我透過雪莉酒的酒杯，看向對面金發藍眼的東歐青年。在光線與玻璃的折射下，那張美麗的臉龐似乎也被鍍上了一層非人的光彩。仿若神光。

於是我也微微地笑了，輕輕轉過杯子，透過被手指遮擋住的玻璃的反光，看著杯身上自己那蒼白的笑容。

“退場的話，還是要做得漂亮才行。”

如果不是在最漂亮的時候，用最漂亮的方式從所有人面前退場，是無法成為“傳奇”的。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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